想要动笔,不知道从哪里开始。
此时此刻,窗外春光明媚,能看到不少湖鸟在空中自由地伸展翅膀,翎羽泛出明亮的光辉来。微云在微风中慢慢舒展,继而被拉长,再缀上金黄温暖的阳光,显得恬淡自在。
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。每天早晨在鸟鸣声中醒来,夜晚在虫鸣声中睡去,舒适惬意,不紧不慢。如果有闲暇,就去琵琶湖边的长椅上坐着,期待着浪花能扑到脚边来;又或者看看公园里的老人打高尔夫球,于是感慨自己的久不运动。当春夏秋冬转换的时候,就去彦根城转一转,在最高处俯瞰这个小小城镇,看着最远处的电车摇晃着驶向远方,看着琵琶湖平滑的湖岸曲线延伸向米原。
六叠榻榻米的和室足够容身,更何况窗外的天地也显得宽阔,身体与思想从不受限,还能要求什么呢?
当然,这样的生活有一个尽头,能供我在此停留与感受的日子也只剩下了两个月。
我很乐意通过这样子的一篇总结,通过仍不够成熟的笔触,来介绍这一年的经历与成长。
风物晴和,人意修好
在彦根居住了八个月,所见到的景物都是自然鲜活的,遇到的人物也带着温和的色彩,我得承认,自己是幸运的。
“万里和光来,连山带水入云中,天高彦根城,”文笔虽然稚嫩,意境也显得苍白,但终归是自己亲手写下的,想来也能够表达出内心对彦根城的喜爱来。
彦根不大,一座彦根城,一段琵琶湖就占了八分景色。平日里经由的场所也不过是学校,食所,超市,便利店。小镇车站不大,娱乐不多,人流不密,是个确确实实的小镇。但胜在自然安适,有个余位。
每家每户都有个小园子,或栽上松木,或植入花卉,或是挂着铜雨漏,或是缠上各色灯饰,赏心,悦目,清鼻,安心。
彦根城不高。不过两三百级石梯,十余分钟路程,就能逛个大概。
当然,如果你足够留心,一定不会错过护城河中优雅的天鹅,青石壁上成群的乌鸦,石阶旁生着三色叶片的老树,以及随处可以供人远眺的城垛。春有樱花,夏有鸦阵,秋有红叶,冬有白雪,总会有你心仪的模样。
琵琶湖很大。来日本之前,我曾打算每晚绕着琵琶湖跑一圈,也还真是敢想。
彦根有感染病例之前,我和室友热衷于每天去琵琶湖边散步。那阵子樱花开得茂盛——可惜彦根城禁止赏樱了,学校也不让进去,所以就剩下湖边公园的几株散落的樱花树可以观赏。于是穿得宽松,走得放肆,赏樱踩水,不亦乐乎。
独爱路边小店。小店当然不小,我只是不想用“老”字称呼它。
不过小店确实是老了。它同县立大学一般年纪,老爷子和老奶奶都也年逾七十,就靠着老两口撑着。有阵子因为老爷子深受糖尿病的困扰,小店不得不歇业,但终归是再次开了起来。
记得第一次到小店的时候,人是最齐的。
学长生得高大,一屁股坐下将腿盘了起来。由于是常客,语气很是随意,管老奶奶要了大瓶啤酒,鸡肉要多炸一会儿的,然后又跟老人介绍我和室友,以及湖师大的一位女生。我至今还记得他说起我们时,话语间流露的兴奋愉悦。老奶奶于是抬了抬老花眼镜,仔细地将我们打量了番,高兴地说道:“左桑以后终于不会寂寞了啊……一直都是一个人来着……大家以后要好好相处哦……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呀……”
原谅我不能再继续回忆这个画面了。
学长于一月份回国,大家的生活从此再难有交集。承蒙关照,受益良多。
小店从此只剩了我和室友两个常客。由于新冠的影响,已经很长时间没去光顾了。
真想为后来的学弟学妹们当面介绍小店,但这机会也不可得了。
赠君一愿,记取来年
这一年的长度很难用时间来衡量,它随着心意和感受任意拉伸,变得宽大。
每一个学年开学之前,我们都会给“明年的自己”写一封信,同时打开“去年的自己”写给当下的信。由于只有自己能看到,所以尽量写得真实。
这份总结,当然也一定是同样的标准。
我尤其感受到个人空间与独立思考的重要性。
所住的北久庄离琵琶湖不过五分钟距离,夜晚湖风强烈的时候窗外整晚都是呼轰呼轰的声响,但也因为这夜风,一年四季的星月光都让人觉得满足。相反的是,住所离超市甚远,骑自行车需要将近半小时,有时还得顶着风出门,实在是考验脚力。
暮色刚一降临,邻近所有的灯火就都熄灭了,没有犬吠,没有车鸣,孩子的哭闹都显得小心翼翼的。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,心很难不安静下来。安静不代表充实。
我习惯了通过小说来构建自己的内心世界,由此代替部分思考的过程。小说无人问津不必再提,但是于我来说写小说实在是有着实际意义的:在这样空旷寥落的夜里,有熟悉且鲜活的事物陪伴,有着不足与他人道的快乐。
如果能忍受这种孤单情绪,那便是成长;如果能将内心世界完整地在身外展现出来,那便是莫大的成就了。
人能解他人之难,难于自解。
我练成了一手厨艺。当然,此处有着自夸的嫌疑。
能够自理,是我对独立的第一层理解,也是我来日本的首要原因。于是我学会了做菜,且乐在其中;学会了打理自己,虽然本质上还是个粗糙汉子罢了。但我确实将自己照顾得很好,一次感冒都没有过。我以为这就是全部。
生活与教育的老师说:“独立是自理加上自律。”于是恍然。
三月份彦根开始有病例出现。随后我和室友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。半个月出一次门购物,余下的时间自我消遣。文字是我当下的慰藉与良药。每天早上四点半自鸟鸣声中醒来,码完自己定下的每天两千字,随后是五十个俯卧撑,早饭略过,午饭,晚饭,五十个俯卧撑,洗澡,九点半自虫鸣声中睡下。
二零年五月,这是我当下的作息,没有闹钟。
身在异乡,便为异客
看到有人将在国外居住了很久的地方称作第二故乡,这当然是极高的赞美与认同。但我做不到,即便在彦根的生活很美好。
我学习的是日语专业。对日语的喜爱始于高中阶段,想来那又是一段可以大书特书的时光了。
其时身心俱疲,前路茫茫,父母将一辈子都压在了我身上,实在有些不堪忍受。好在接触到了一只日本摇滚乐队,主唱TAKA成了我的精神导师,至今为止我一切的力量来源,以及一切对日语的兴趣,都来源于他们。我善于从他人身上汲取力量,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。
来到日本,看看孕育了这支乐队的土地有着怎样的特异,也是我的目的之一。
说来我的理由也很简单,希望没有浪费这个机会。
但现实是有出入的。
当下我想念家中的一切事物。火锅烧烤红烧鱼,腊肉香肠酸萝卜,想到就流口水。
原来日本人是不吃瓜子的。就算靠着琵琶湖,原来也是吃不到淡水鱼的。因为著作权的缘故我已经很久没听新歌,看新剧了,如今因为新冠的缘故不得不宅在家中,逐渐沦为了一个无趣的人,这不是我的错,是新冠的锅。
月前收到几封投诉信,部分是关于夜间制造噪音的,部分则是关于垃圾分类的。我当然理解社区工作,也明白投诉是生活的一小部分。但无礼地将其扣在我们中国留学生头上,这使我不能理解,也使我气愤。
误会能够解释清楚,但此事终究让我明白:这当中,是隔着层膜的。
就在本周一,我收到了来自大使馆的寄件,是国内发来的健康包。内里有两副N95口罩,二十副一次性医用口罩,两盒莲花清瘟胶囊以及一本防疫手册,大为感动。
很感谢伟大的祖国母亲送来的关怀,让我觉得不再孤单。个人与国家的深刻联系在此时明白地显露在我面前,无论如何都得回应这份牵挂的。
听混沌之声,大象说:初中的时候,你是来自某某小学的张三;高中的时候,你是某某初中的张三。进入大学了,你就是某某省的张三;进入社会,你就是某某大学的张三。人生下来就会被打上各类标签,不管你乐意不乐意,都得接受。
如今人在国外,我就是来自中国的张三,但我因中国这个标签而自豪。
已经入夜了。今夜风不大,伴着虫鸣。远处焚烧厂升起的白色烟柱悠悠升上高天,暮色里格外的显眼。隔壁的孩子难得没有哭闹,晚上想必能够睡个好觉。
以上。